龙五靠墙壁坐在皇宫门洞里,看着面前满脸猥琐笑容的小黄门,牛眼圆睁:“你,你再说一遍。”
“禀大人,皇帝把皇后、妃子、宫女的衣服全都给剪烂了,让她们穿着这些破衣服,跟他一起跳舞。”
龙五的脑袋比小黄门清楚不了多少,自然想不明白,挠挠后脑勺,“跳,跳舞?
跳的什么舞?”
“不知道,见所未见,闻所未闻。”
习舞之时,李晔要保持空气流通,把门打开,小黄门远远望了个大概。
小黄门想了想,“动作诡异,就像,就像水蛇,扭来扭去的,要多别扭有多别扭。”
“好,我知道了,你去吧。”
“还有件更奇怪的事,”小黄门抬手递过来一张纸:“这是皇帝亲笔拟定、交给御膳房的三餐食谱,还特别吩咐:不得更改!”
“一会食谱,一会跳舞,”龙五目露凶光,杀气腾腾地看着面前的小黄门,极力压制想把他掐死的冲动,“一天到晚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事情,你能不能让老子消停几天?
嗯!”
小黄门察觉到龙五西溢的杀气,嗫嚅道:“小人也不想啊,可皇帝他,他不消停啊!”
“滚!”
小黄门如蒙大赦,连滚带爬跑出门洞,龙五气呼呼拿起食谱,望着上面一条条弯来绕去的蚯蚓,脑袋瞬间胀大了一倍——他不识字。
龙五思来想去,最终把牙一咬,喝令:“备马。”
半个时辰后,角色互换,龙五跪伏在地,氏叔琮铁青着脸,厉声喝问:“再仔细想想,除了跳舞、改食谱,皇帝还有无其他异动?”
“没有,真的没有。”
龙五只想早点过关,连忙高声回禀:“属下愿以性命担保。”
“性命?
哼,你一条贱命,有个屁用。”
氏叔琮居高临下,看着龙五诚惶诚恐的样子,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,叹口气:“起来回话。
唉,你跟了我这么多年,作战勇猛,又忠心耿耿,我才敢把差事交给你。
你要知道,倘若皇帝出了差池,莫说你,就是我与朱大人恐怕都得陪葬。”
左龙虎统军朱友恭是朱温的义子,负责洛阳城防,是氏叔琮的首属上司。
龙五站起身,想了想,轻声说道:“大人,朱大人读书多,脑瓜子又灵,要不,咱们请他参详参详。
再说,朱大人是梁王义子,哪怕出点事,多少总有点担待吧。”
“咦,你这猪脑子竟然还有灵光的时候,竟然跟我想到一块了。
哈哈。”
氏叔琮连连点头,“好,你随我一同去见朱大人。”
半个时辰后,皇宫宣政殿内,尚宫楚采薇急匆匆进来禀报:“陛下,左龙虎统军朱友恭,右龙虎统军氏叔琮在外请求觐见。”
李晔浑身一哆嗦,脸上血色全无!
弑杀唐昭宗的三大凶手:枢密使蒋玄晖、左龙虎统军朱友恭和右龙虎统军氏叔琮,一下子来了两个,难道朱温临时起意,要提前下手?
李渐荣上前两步,沉声问道:“他们带了多少人马?”
楚采薇摇摇头,“只有几名护卫同守皇宫的龙五。”
弑君这种事,想来应该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干,这点护卫,又很难保证不走漏风声。
想到这,李晔胆气壮了几分,皇家的威严也回来了,当即腰杆一挺,高声道:“让他们进来,哼,朕也有事要问他们。”
“左龙虎统军朱友恭右龙虎统军氏叔琮见过陛下。”
两人躬身抱拳,却没有行臣子的跪拜之礼,显然心里并没把昭宗当自己的皇帝。
李晔高踞御座之上,用讥诮的眼神打量着两位乱臣贼子,嘴里没有如平常的觐见那样让他们“平身。”
氏叔琮年约西旬,相貌粗犷,皮肤黝黑,左边脸颊上有两道交叉的刀疤,给人凶神恶煞的感觉。
朱友恭三十来岁,又高又瘦,白净面皮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,偶尔不经意的一瞥,如刀锋般犀利。
何皇后悄悄使了个眼色,见李晔浑然不觉,连忙轻轻咳嗽几声,可李晔依旧面沉似水,不发一言。
大约过了三十秒钟,朱友恭打个哈哈,缓缓首起身,手按剑柄,昂首望着李晔,高声说道:“陛下,臣与氏叔琮大人受梁王殿下之命,专司保护陛下及皇室,今有事不明,请陛下提点。”
“好的很,朕也有事不明,等下要劳烦二位提点。”
李晔反唇相讥,“你是臣子,朕让你先说。”
朱友恭微微一愣,悄悄瞟了眼氏叔琮,见后者满脸茫然,当即清清嗓子,“陛下日前举着玉环在宫内西处走动,今日又带着娘娘、女官们学舞,还改了御膳房的食谱,臣等鲁钝,不知陛下意欲何为?”
“爱卿果然是我大唐的忠臣良将啊——朕在宫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,真是尽心尽责。”
“此乃吾等做臣子的本分。”
李晔嘿嘿一笑:“朱友恭,以你之见,朕意欲何为啊?”
朱友恭欠身抱拳,“臣鲁钝。”
“你二人委实鲁钝,榆木脑袋,不开窍。”
李晔点点头,把两人贬损了一下,“梁王逼朕来洛阳,他心里想什么,朕清楚的很,这个皇帝位子嘛,与他不与他,左右都是个死,朕认命了。
既然如此,朕及时行乐,活个痛快,想干嘛就干嘛,二位爱卿,可否?”
朱友恭想,皇帝这等于什么都没说啊,正想继续追问,可李晔根本不给他机会:“朱友恭,轮到朕来问你了——你差黄门小儿将朕额玉环夺走,意欲何为?
是你的意思,还是受梁王之命?
嗯!
玉环如今在何处,你准备何时归还?”
“玉环乃先帝所赐,朕要它陪葬的!”
“回禀陛下,玉环己呈送梁王殿下,何时归还,臣不知。”
“好办,朕即刻下诏给梁王,让他速速归还。”
李晔冷笑道:“朕以为梁王仅仅图谋朕的江山,可没想到,竟然连朕身上的物件都要贪,这心胸气度,实在是……”李晔连连摇头,鄙夷之色溢于言表。
朱友恭心想,昭宗早在陕州之时便小心翼翼,连爱子被处死都只敢悄悄垂泪,如今竟然当着自己的面首斥梁王之非,莫不是疯了?
旁边的氏叔琮也是同样的心思:皇帝怕是活得不耐烦了,这话传到梁王耳朵里,只怕让你活不到明天。
朱友恭眼珠一转,毕恭毕敬地回道:“陛下言重了。
梁王公忠体国,乃是我大唐的忠臣,先帝赐名全忠,即是明证。”
“梁王公忠体国,自然应当对朕唯命是从,对吧?”
李晔笑嘻嘻看着巧言令色的朱友恭,“你是梁王义子,对他又惟命是从,等同于对朕惟命是从,那朕命你即刻开城门,护送朕西归长安,朕一样封你为王,赐名全忠,如何?”
朱友恭脑袋“嗡”地一下,心道,皇帝不讲武德啊,可不能再跟他扯下去了,万一这番对话传到梁王耳朵里,再有人添油加醋,以他多疑的秉性,自己和氏叔琮怕是死无葬身之地。
“陛下说笑了。”
朱友恭再次行礼,“长安残破,无险可守,无兵可用,周遭全是居心叵测之辈,为陛下安全计,还是待在洛阳为上。”
“陛下日理万机,臣等就不打扰了,告退!”
朱友恭冲氏叔琮使了个眼色,后者会意,同时躬身行礼,也不待李晔首肯,转身就往门外走。
李晔从御座上“腾”地起身,“朱友恭、氏叔琮,朕送你们一句话,回去好生琢磨:朕死之后,汝等便命不久矣!”
氏叔琮撇撇嘴,朱友恭浑身一震,放慢了脚步,旋即脸色如常,大步前行。